次日,菲特再度走入了顾清霁的议事大厅,此时,她仍然在处理军务。
“事情很多?”
菲特看了看桌上的那些文件,看到的基本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“如你所见,手底下的那些士兵们,一个个都麻烦得很。”
顾清霁举起一杯酒,昂首饮下,
“他们来自于奉国各地,每个地方又有各自的习俗。
为了避免麾下士卒结党营私,将一路过来的民众打散分配到各伍中。
虽然是避免了前面的那个问题,但是,习俗的差异引发的矛盾也不小。”
“老潘人呢?他应该很擅长处理这种事情,他对这个国家的每个地方都很熟悉。”
菲特觉得顾清霁在自找麻烦,这种问题明明有更合适的人去解决,她偏偏要自己去做,
“如果是让老潘来处理,估计花不了多少时间。”
“可不能每一件事都靠他来解决,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,况且……”
顾清霁看了看另一张桌子上的酒坛。
“况且什么?”
菲特走过去看了一眼,空的,里面的酒多半是被老潘喝完了。
“老潘已经离开云江城了。”
顾清霁将手中的酒杯扔在了地上,摔得粉碎,
“他应该把事情都交代给你了吧?
说实话,我并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。”
“那么,”
菲特闻言,便知道老潘算计他这件事,顾清霁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,
“你的真实想法吗?”
“这个世界需要变革。”
顾清霁正视着菲特,
“你拥有着变革世界的潜力。
老潘以为我仅仅是想保护这个国家,但我想要的,是以奉国为基点,打造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可我没有那样的能力。”
“我也没有那种力量,这个世界的神,不会放任我肆意妄为。”
菲特摇了摇头,这是别人的世界,这个世道,恐怕也是那位造物主默许或者一手铸成的。
推翻这个世道,那岂不是说,他得推翻这个世界的造物主,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吗?
“哦……那就这样吧。”
顾清霁没有继续用言语“逼迫”菲特,她与老潘不同,老潘不择手段,会想尽办法让菲特朝着他设想的道路上前进。
而她则尊重菲特自己的意见,如果菲特不愿意参与,她就不会让菲特参与。
“嗯。”
菲特也仅仅是点了点头。
“报——”
传令兵突然闯入了议事大厅,
“将军,有急报!”
他瞧着菲特在这里,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急报说出来,而是怒目瞠视着菲特,仿佛在让菲特滚蛋。
顾清霁看见了传令兵的举动,说道,
“说罢,菲特不是外人。”
“左骨都侯的大军已经出现在五十里之外。”
传令兵说出的这个消息,让菲特颇为惊讶。
“不是才收到左骨都侯南下的情报吗?”
菲特昨天从士兵们的谈话里得知了这件事情,虽然不知道获得这消息的具体时间,但能让这些士兵们一个传一个,肯定是在近期获得的。
“蛮国相当排外,想要在蛮国安插探子非常困难,相应的,想要将消息传达出来,也非常困难。
云江城距离蛮国都城千八百里,传递消息自然也会耗费一些时日。
能够在左骨都侯到来之前,就将消息传回来,已经是他们竭尽全力的结果了。”
顾清霁一点也不慌张,她早有准备,在听闻左骨都侯南下的消息后,她已经做出的决定便是“准备决战”。
“这样啊……你打算怎么做?”
菲特原以为,他还能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的,没想到,左骨都侯已经来到了云江城附近。
“传令下去,出城迎敌。”
顾清霁看向那传令兵,让其传达她的命令。
在传令兵离开之后,菲特望向顾清霁,
“固守不是更好的选择吗?敌人更强,依托城墙进行防御,或许减少伤亡,增加些许获胜的可能性。”
“你觉得,我为什么会带着这么多的民众,对抗蛮国大军?是为了守城吗?”
顾清霁起身,拿起自己的长枪,用布擦拭一番枪尖,将长枪递给了菲特。
菲特顺手接住,这把枪给人的手感很好,坚韧但并不沉重,
“为了收复失地?”
“以奉国目前的实力,就算将失地收回,也会被蛮国夺取,这不是我的目的。”
顾清霁脱下自己的外衣,换着战甲。
“为了杀蛮国人?”
菲特听闻蛮国与野人有关,以顾清霁和老潘在东部地区的森林里,对那些野人的手段来看,顾清霁也有杀蛮人泄愤的可能性。
顾清霁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母亲,也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将军。
若是合格的母亲,她不该在军营里生下孩子,若是合格的将军,她不该为了给孩子喂奶,而在军营里穿着常服,
“蛮国人罪该万死,但杀他们只是我的手段,而非目的。”
菲特稍稍点了点头,然后闭目思考片刻,
“为了吸引四国的注意力?”
顾清霁的甲胄已经更换完毕,她从菲特手中拿回长枪,
“的确有这方面的考量,但这并非是我的主要目的。”
起兵伐蛮在老潘的计划之中,是一个旗帜,是一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旗帜。
但这个旗帜的目的,可不仅仅是吸引眼球。
菲特叹了口气,说道,
“你还是明说吧,现在情况紧急不是么?”
他想不出来,顾清霁到底是为了什么,而要在这个地方牺牲自己的性命。
“看来聪慧过人的法师,也有想不通的问题啊。”
顾清霁这个时候,也没忘了打趣菲特,
“那我就告诉你吧,我的目的,是心气。”
“心气?”
菲特想了想,心应该是灵魂、精神方面,气则是指能量,所以,是精神与能量的修行?
这和送死应该没有什么关系。
“就是心气,奉国已经被四国欺压了四百年,有多少人还记得,奉国曾经叫做丰国?
有多少人还知道,丰国曾经是这东部地区最强大的国家,民族气节何存?”
顾清霁将长枪重重的往地上一撞,长枪尾部深陷地面,
“四百年的欺压,四百年的奴役,奉国的文人们,成了趋炎附势,想尽千方百计成为上等人的白眼狼。
奉国的民众们,面对他人的欺压,一味地咬牙坚持,唯唯诺诺,全然不知自己手上的那几两肉,能做什么。
我要做的事情,就是告诉奉国的民众,还有人在反抗,还有人能够反抗。
如果声音不足以唤醒人民,那就用鲜血。
数十万人,只是奉国数亿人中的一小部分,但这一小部分人,来自于奉国各地,当他们的死讯传回时,但我们壮烈殉国时,会有人清醒过来的。”
“……民众未必就乐意清醒过来,在这样的世界之中,茫然无知或许是民众最好的生活方式。”
菲特不是很理解,这所谓的“心气”,为什么那么重要。
奉国亡了,也不过是换一个国家罢了,蛮国总不能将奉国人全部杀死。
百姓们不知不觉的,就成了新国的人民,难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?
“你没有资格为人民做决定,你不应该擅自叫醒他们。
清醒的人,在这样的世道里,会变得疯狂,因为他们对这国家的现状无能为力。”
“你说的话,很在理,但是,有一点你说错了,”
顾清霁推开门,看着门口排列的一众亲卫,
“我叫不醒装睡的人,是否愿意清醒,这个决定权在民众的手中。
至于说疯狂?你觉得我是疯子吗?你认为老潘是疯子吗?
没错,我们都是疯子,但有些事情,只有疯子才能做到。”
菲特默然,顾清霁和老潘的行动,注定会失败,倘若奉国灭亡,这俩个人都会在史书中被当做是愚昧的狂徒对待。
但如果成功了……这个成功并不是指这场战争打赢了,而是被顾清霁和老潘等一众人唤醒的奉国民众,成功的让奉国站起来,改变了奉国的世道。
那么,他们这俩个疯子,都是先驱。
顾清霁昂首挺胸,向前走去,
“众将士,随我出征——”
菲特在议事大厅看着顾清霁远去,当他看不见顾清霁的身影时,他又来到了城楼上,推开窗户,看着远去的大军。
陈秀筠最后的那番话,让他明白了,这数十万人,恐怕都知道他们是去送死的。
顾清霁不会强迫他人,民众们或许是怀着战胜蛮国的心理来到了这里,但顾清霁会告诉他们,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,那就是战死。
他不知道在这样的选择下,离开的人有多少,但留下来的人,有数十万。
“这个国家没救了吗?”
菲特摇了摇头,有这么多愿意为了这个国家而赴死的人,他断然不能说这个国家就没救了。
哪怕是时不时念叨着这种话语的老潘,他真的认为没有希望吗?
“菲特,孩子我抱过来了,我们什么时候走?”
陈秀筠来到了菲特身后,询问着菲特的想法。
“什么时候走?”
菲特看着远方的人影,说道,
“再等等吧,顾将军要赴死,我来为她收尸。”